撰稿人:陳淑茹
前一天同學們打開五感觀察,學習如何記錄這些語言與非語言的資訊,分類資料、嘗試提出好的問題,最後練習列訪綱、訪談與反思。不同於於昨天緊湊的學習,今天則由老師們與兩位講者傳授如何面對田野裡的真實人生。
訪談不是問與答,而是經驗的開採
經歷昨天模擬練習,懷萱老師與怡伃老師透過同學的作業,指出哪裡需要改善,給予回饋,同學們接收回饋與修改,持續來來回回修改與釐清的過程,是田野工作中重要的一環。
昨天的回家作業是關於「午餐」的訪談,今早同學們先是交換昨天寫的田野筆記。討論的過程中,同學發現對方因為與自己在乎的觀點不同,呈現出來的結果和自己真實想法有所落差,如何在尊重受訪者的意願下,讓對方理解自己的研究中心,牽涉到田野倫理的問題。接著,老師分享同學作業中許多不錯的訪談技巧,找到自己與受訪者相同的地方,是打開對話的開始,比如同學因為都不是台北人,而打開對南北口味不同的討論。適當自我揭露可以成為一種詢問敏感問題的技巧,像是先說出自己的預算,引發對方的回應,老師提醒,不要自己設限什麼問題敏感而放棄提問,對方可能不一定覺得這個是敏感的,嘗試迂迴的靠近問題。也可以請對方談論他朋友的預算,得知他的看法等等。同學也會在訪談中發現新的問題,原來午餐內容並不是對方關心的事物,而是考慮旁邊有沒有飲料店或是冷氣,問問題要適時見風轉舵,才能挖到更多油礦。 反思則可以幫助我們跳脫在田野裡的情境,延伸出更多觀看的角度,比如有同學開始去思考受訪者在訪談中的眼神、動作代表什麼意義,或是原本覺得進行很流暢,沒有太多的沈默,後來在反思是不是自己附和過度,少了與受訪者的對話的空間。在解讀受訪者傳達的資訊,需要許多事前準備,了解自己、對方的脈絡,我們無法從一個訪談中知道他生活的全貌,因此需要好奇他的言外之意。比如光是問午餐,就能看到這個人的價值觀、背景,接近這個人的生活狀態。訪談不是問答,而是經驗的開採,要像挖礦一樣去把底下的東西挖出來,把意義衍生出來。
田野裡的真實人生:苑裡掀海風、人生百味
苑裡掀海風共同創辦人劉育育畢業於心理系,參與許多社會運動,後來又進入社區組織服務,因為2003年苑裡反風車運動,再次回到家鄉,強調「反抗」的社會運動告一段落後,她和一群年輕人開始去思考,什麼才是地方要的?是不是不夠認識這裡?進而決心留在家鄉。有著豐富田野背景的她,一開始先懷著「很像小朋友、好奇的心」,以新的角度觀察原本很熟悉的街道及日常生活,讓她收穫許多,之後透過深度採訪跟文獻研究補齊脈絡,以地方刊物作為產出,不只是記錄田野調查研究跟觀察,也想呈現了返鄉青年的觀點。 苑裡掀海風的刊物內容豐富,但都是與地方息息相關,報導的觀點更不同於主流媒體。劉育育舉例,像是「返鄉」容易聯想到火車站。因此以火車站站長作為封面時,除了記錄下站長半夜駐守火車站守護公共安全外,也點出站長因為工作而無法守護家人的故事。另外,「金牌背後的故事」不是強調地方政府給了紅包,而是看見特殊奧運女孩生命故事、生活中的難題。除此之外,地方刊物報導了最吸引人的食物話題,兩家PK的在地魚丸店,第一家非連鎖的咖啡店,他們藉這些田野一步步與在地建立關係,也常常訪到許多意料之外的人與故事,「田野很重要,要時時刻刻帶著好奇心,日常生活無處不田野。」她強調沒有人是無聊的,更沒有地方是單調的,要穿透生命去看見背後的社會關係、網絡、結構,勇敢跟人建立關係,田野就開始了!
人生百味共同創辦人阿德,沒有人社背景的他,田野知識來自參與工作坊,以及實務中的學習。他和夥伴關心街上的拾荒者、街賣者、無家者,但一開始其實不知道田野在哪裡,最早他們做了「回收者地圖」,因為都市中的人大多不知道租屋處附近有誰在回收,由在地居民提供資訊,也幫助回收者收到垃圾。雖然因為媒體報導而受到關注,他們也很快的發現,回收者流動性使得地圖無法紀錄真正的位置。爾後,他們嘗試去了解拾荒者遇到什麼問題,不僅拾荒者拒絕,產業鍊的每一環,也排斥陌生的他們。終於,藉著收購寶特瓶製成環保袋計畫,人生百味認識了拾荒者們,發現「尊嚴」對拾荒著們來說非常重要!這些街頭拾荒者不願輕易接受幫助。而是運用自身的人際鏈能力,穩定的與人收回收。阿德說:「要看見他們的無力和力量,有「美麗與哀愁」才是常態。」 阿德認為不能單單覺得對方可憐,但以產業的層次來說,拾荒者的確是處於不對等的關係中,人生百味也專注為何拾荒者不願團結,發現台灣有利的垃圾清運體制,一定程度加深了拾荒者們的競爭關係,相互敵視才是常態。因此「重修舊好」這個空間的出現,希望成為「在天黑以前給有需要的人一間的小店」,提供一個空間給拾荒者們聚集,開啟團結的可能性。拾荒者時常沈默或拒絕,來自於他們缺乏陳述的資本,常常表達不符合邏輯的話語,或是他們常常面對比他們有權力的人,而被壓抑著話語。面對這個問題,人生百味則舉辦工作坊,建立一個友善的場域、聚會,讓拾荒者有機會且在安全的狀態下表達自己的想法,分享生命經驗,幫助團隊更加了解拾荒者的世界。
同是以團隊的方式進行田調和後續行動,團隊是如何運行的呢?育育提到他們團隊在田野上,通常是大家一起訪談,由不同的人去編寫,每一次田野完都會再會議去討論觀察發現及寫作方向,若有疑問再進行田野,產出都是暫時定調,長遠的關係並不會停止。阿德他們是分不同條線下去田野,每條線的人開完會,有類似成果報告才會在大會中進行。 現場提問:當田野內容移動,有需要追議題的例子嗎?育育分享百年菜市場的案例,當初菜市場一直有要徵收、炒房的爭議,在他們做完田調、展覽完後,卻遇到菜市場燒毀的事,面對公共議題的改變,這些田調卻成為提報文化資產的基礎,而再次展覽,也引發眾人討論,進而變成討論對這塊地方的想像,議題會移動,產生更多文本,田野和產出也會有所變化。阿德則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他任何「追議題」也可以是沿著人際關係、生命歷程去追,當認識一個女性無家者,就可以連結到他背後貧窮的家庭、或是女性被壓迫經驗等等,重點在於有沒有資源去支撐他。 那,介入會不會產生破壞呢?阿德分享了他們與新巨輪合作的故事,新巨輪是個街賣集團,當他們因為幫助對方,雙方越來越密集合作,曝光導致對方的辦公室被認定違建面臨拆遷,個別拾荒者面臨社會福利的縮減。育育則分享介入更認識田野對象的例子,因為和阿伯一起下田、看過阿伯身體與土地的連結,明白對方說出來的話的意義。最後,同學詢問他們如何判斷參不參與在地,又怎麼面對搞砸的狀況?他們則共同都認為,行動沒有一定好壞,而是當下要判斷哪種比較好,要能理解對方的視角,也要知道自己的位置,還有自己怎麼被觀看的,都是互動的一部分。
田野倫理:抉擇的兩難
倫理是約定俗成的規範,跟對錯、好壞有關,倫理界線需要脈絡而定,在田野工作中,處處都能見到倫理的問題,這兩天也提到像是當場目睹犯罪,該不該介入?現身能不能隱瞞、說謊?該不該告知守門人等等。田野工作並非一個人能完成,背後還有贊助或研究單位、社會大眾、學術知識、被研究者,都會因為欺騙而受到傷害,其中被研究者權力最小,在訪談過程中,他甚至無法想像後續可能的傷害,因此保障被研究者,取得知情同意非常重要。 首先老師討論第一天同學觀察到「偷鞋」的現場,該不該舉發阿姨?又或是目睹「性騷擾」現場要不要阻止?倫理是抉擇的過程,比如偷鞋可能會覺得無傷大雅,但性騷擾對老師來說,一定要當下斥責。要不要採取行動,取決於你對該場域須不須負責,思考過程需要權衡不同角度,參考他人意見,選擇「當下最合宜」的做法。接著六組同學討論三種田野中可能會遇到的情境: 第一種是人身安全與性騷擾,快要交報告之前,小組成員因事無法參與田野,其中一個女生單獨坐上了男性田野報導人的車,這時報導人卻有一些讓女生不舒服的言行舉止,又要顧及作業怎麼辦?同學們一致認為應該要馬上離開,這個狀況比較像受訪者用自己擁有的資訊,要脅這個做報告的學生。也有同學認為女生當下可以打電話給其他人,傳達出我並非好欺負的訊息。老師提供建議,若是集體一起做田野,可以事前搜集「色狼地圖」讓大家避免單獨接觸這些受訪者,也可以透過和田野當地社群建立關係,讓對方知道你不好惹。 第二種關於個人資訊與離開場域,研究生的田野即將結束,且沒有後續的關係,但是其中有女孩子邀請研究生參與畢業典禮,想要留下個人聯絡資料,要怎麼處理與維繫關係?面對這個倫理問題,小組認為要考量畢業典禮這個儀式會不會讓對方誤會?以及研究生代表個人還是群?個人有沒有意向或處理關係的能力?還有法律上是否合法?老師則認為,關係於公,如果還有要做研究就不適合,於私則在於自己是否有能力處理,心裡能不能接受,但其實感情很難劃分清楚,沒有那麼絕對。 最後則是利益衝突,真假對錯,在田野中遇到的店家,也希望同學可以把收集到的資料幫忙剪成宣傳影片。但同學們卻發現店家老闆一再強調自己是在地百年老店,但查詢資料後發現並非如此,該怎麼辦?同學提到,可以利用訪談的資料和張老闆協商,還是幫他宣傳,但不要著重在老店。同學也指出這個案例無法看出來老闆是要堅持自己是老店還是只是要名店效應?我們認為還是要忠實呈現老店文化,可以迂迴的問老闆,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說。老師進一步補充,田野中不要執著對與錯,而是了解對方為何如此說。
問答恐怖箱:推開⽥野的⼤⾨
最後一個環節,每個同學準備了一個問題讓老師來解答,因為田野沒有明確的邊界,其實處處是田野,田野也是生命經驗的交換,除了懷萱老師是人類學所的背景,其他三位老師都是轉換跑道而來,舒楣老師在讀博班時開始系統的學習,書緯老師則說他在開始準備課程後才有更深的體悟,社工系的怡伃老師也是教學後才一步步認識田野,但很多學習,還是從真的進到田野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