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郭泓毅
審稿人:廖俐瑜
由國立臺灣大學原住民族研究中心、臺灣大學人類學博物館與臺灣大學原聲帶社於10月8日合辦的【原地現身:原青策展與地方迴路】線上講座,以臺灣原住民族社會發展中「文化再現」為主軸,探討文化工作者如何重新「展示」出歷史脈絡下的部落文化,例如透過典藏、策劃展覽,或重現傳統活動等。本次講座分為三個場次,分別邀請三位皆有舉辦過與原住民文化相關展覽的策展人與三位講者所推薦的與談人,藉由主講者和與談人之間的發聲碰撞,激起議題中更多元的視野與看法。
第一場次的主講者邀請到糸糸積地工作室主持人Ibu及與談人兼共同協辦者邱建維,兩位曾一同策畫以布農族崁頂部落系列為主題的《崁頂百年》展。第二場次的主講者是目前在臺東縣海端鄉布農族文化館就職的Langus,曾策畫以日治時期下海瑞鄉布農影像的《烈日疊影》展 ,與談人是谷地南端故事製造所的謝博剛。第三場次的主講者及與談人皆來自撒奇萊雅族,前者為花蓮縣瑞穗鄉奇美瑞穗原住民族文化館的Daong Cinceng,《Siket回路-馬立雲部落主題展》的策展人;後者則為國立東華大學族文的蔡文進(Kala),也參與《Luma’80》系列特展。
崁頂百年展——與族人一同找回回家的路線與名字
布農族的Ibu與邱建維從小在崁頂部落長大,五年前偶然得知崁頂部落建立即將邁入百年,他們認為若是不開始紀錄部落的文化,就再也沒機會了。於是,兩人便號召部落的青年們一起尋找崁頂部落的歷史軌跡。有族人說著「你們已經晚了十年」,但Ibu等人卻很樂觀的認為「還好,我們只遲了十年!」
策展團隊邀請部落青年合作進行田野調查、深度訪談等,蒐集與拼湊散落在不同地點與時間的影像紀錄與口述故事,最終促成了時長五個小時的崁頂百年展。藉由「老照片說故事」、「遷徙歷史」與「崁頂國小交流」的系列活動,展覽呈現出在不同的政權統治下,崁頂部落的各個家族,從不同的地方與路線,遷移到了這個部落,期待能承接這百年間部落的大小事紀實。另外,展中不僅設有老照片牆、遷徙地圖等靜態展區,還布置了隆重的星光大道,邀請整個部落的族人與觀展者一起風光的參與。
雖然展期不長,但隨著時間發酵,崁頂百年展的影響力逐漸顯現。Ibu分享,有青年參與展覽後,決定找回屬於自己的布農族名字,甚至找到了從沒見過的母親;也有觀展者看了展覽之後深受感動,認同並加入部落的歷史傳承,期待讓更多人知道崁頂部落的故事。這些觸動與講者所述相互呼應:「典藏當代,把這些文史放在每一個青年身上,這是最好的典藏方式,當一群人把故事說出來,寫下去,這才是屬於崁頂的故事。」
烈日疊影策展歷程——構築與見證部落歷史
第二位講者Langus Lavalian,目前任職於臺東縣海端鄉布農族文化館。她從小在布農族的霧鹿部落成長,後至外地念書的時光仍心心念念著故鄉。對她而言,離開部落是一段「被迫中斷文化養成」的日子,這些經歷使她更認同自己身為布農族人的身分,於是選擇回到故鄉工作,學習與推廣部落的文化。在海瑞文化館工作的每一天對Langus而言都很有意義,除了研究典藏、策展文化活動之外,閒暇之餘也會與親友學習布農工藝。
在2017年的某一天,何豐國先生帶著祖父珍藏的日治時期部落照片到文化館,「該如何呈現這些極其珍貴的歷史見證?」,這正是Langus策畫「烈日疊影」特展的開端。
歷經兩年的考察與策劃,Langus與策展團隊收集大量資料與文本以拼湊和訴說照片中的故事,成功開設了這次的烈日疊影展。「烈日」是指日治時代的統治,而「疊影」的核心理念在於不同政權下、族群、文化與地方的疊影,並採用粉紅色(櫻花、日本、衝突)、 橘色(外來人的顏色、柿子)以及藍色(時間長河)作為整個展覽的主色調。
展覽中的照片記錄著日治時期「里壠支廳」布農族地區的故事,這些舊照片從不同角度看日本殖民時期發生的軼事,Langus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發現日本統治下的部落並非只有受到壓迫與痛苦的歷史,也有許多讓老一輩原住民會感到喜悅的回憶。跳脫出現代史實角度下詮釋的悲壯歷史,烈日疊影展試著讓觀展者從過去族人的視角、照片來看感受歷史。Langus也提到,烈日展就像是在熟成中的展覽,不斷的在熟成,跟觀眾互動;策展的意義不僅讓更多的人見證這片土地上的文化與歷史,也期望部落的族人觀展之後,能夠加深與部落的連結,回到自己的家族找到歷史。
找回部落的榮譽與驕傲——透過策展重塑撒奇萊雅族的空白歷史
第三場的講者Cinceng及與談人Kala皆是撒奇萊雅族的族人,這是一個曾經消失將近百年的原住民族。在這一百年,撒奇萊雅族人改名換姓,以其他族民的身分生活,經過漫長的努力爭取,終於在2007年正名。雖然在這百餘年中,已有非常多的傳統習俗與文化不復存在了,但在族民同心之下,也逐漸找回了自己的文化,例如服飾、語言、工藝技術與故事,這就是《Siket回路-馬立雲部落主題展》的主題。
主講人Cinceng認為,只有當部落族人覺得自己與這個展是環環相扣時,所有散落在族人口中的零碎故事,才會成為部落的歷史;他強調這個展的意義在於展現出「當下的我們與過去部落所有的族人緊緊相繫」。在撒奇萊雅族中,「Siket」有繫綁的意涵,同時象徵著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羈絆,這便是展名的由來。而不論是展前準備與展覽期間,皆有許多部落的觀展者深受觸動,紛紛表示「阿公阿嬤我回來了,這個展讓我能夠下定決心回去部落」。
講座中與談人Kala也分享過去曾策畫過的展覽:《從這裡開始我記得Luma’80系列特展》,以撒奇萊雅族的織布技巧作為主題,展出從不同族民口中傳承的紡織工藝技巧與成果,邀請觀展者體驗。他提到,「當織布完成時,每一位體驗的觀眾都將成為復興與重振撒奇萊雅文化的每一步。」
對他們來說,舉辦這樣的展不僅是讓更多的人認識、記得撒奇萊雅族,透過策展,他們亦不斷探索自己的文化與自己的關係是甚麼,找回並重建撒奇萊雅族的傳統與文化認同感。
「文化再現」並非易事,仍要保持樂觀!
前述幾位講者除了分享在策劃展覽的過程中如何呈現自我文化的表述、議題發聲、認同彰顯的觀點與見解,也說明策劃一個以重現文化為主題的展並不只是單純把想說的話或影音媒體丟出去。首先,故事要說給人聽,要花時間考證、從巨量的文本與田野調查中找尋最接近真實的歷史。其次,要設定目標觀眾,站在觀眾的視角來進行展覽內容的設計。再者,從部落的角度出發試圖提問與理解:部落會覺得什麼訊息是重要的? 又,身為策展人的自己覺得重要的內容能否符合真實樣貌嗎?這些考察、角色設定、反思等都是策畫展覽時必須考量且歷經的過程。
從本次線上講座,可以看到這些年輕策展人之間綿密的合作以及對文化推廣與傳承的熱情,交織出更緊密、更跨越的支援網,即使再困難,也都與策畫團隊、部落夥伴互相扶持走過。更重要的是,如同講者Ibu所言,「我們能留給孩子,下一個怎麼樣的百年? 可以停滯不前,但時間不會。」在策劃這些以體現文化為主題的展覽時,雖然不一定當下就能夠看到成果,但隨著時間推進,未來一定會呈現出無可替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