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場學校演講側記】戲劇作為方法/陳韻文

撰稿人:張宇忻
審稿人:林志泉

前言

林場學校這門課程是理論知識和實務工作並重的一門課程,「以疫情下的部落為主題」,希望嘗試發展線上田野互動的可能,讓學生和田野夥伴能夠進一步探索「生活博物館」的意涵。延續羅素玫老師以人類學民族誌作為參與式策展的方法,陳韻文老師則是透過講座,帶領同學們一起去探索,「以戲劇作為方法」和田野建立關係的可能。

陳韻文老師以Reflexive這個概念破題,Reflexive一般多被理解為「反身性」,韻文老師認為運用在當日的講座上,Reflexive一詞的意義,則是溝通的形式和分享內容的相應。

「戲劇預設觀眾,創造對話共感的藝術質地。」是韻文老師在設計本次課程講座時的重要核心,因此在開場時即和聽眾預告,雖然這是堂線上課程講座,但操作上會更像是一場工作坊,過程中需要聽眾和修課同學們的積極參與、互動。「講座是大家一起生產場域知識的過程,而所有的參與者,則是成就今日場域經驗的共同作者。」為了讓大家在雲端能夠即時互動,韻文老師首先便帶大家了解google meet的平台功能。「林場學校開課囉!」在大家的殷切呼喚下,我們踏上了一場「以戲劇作為方法」的體驗旅程。

圖1 要創造互動、對話,要先帶領大家熟悉平台如何使用,鏡頭開起來!(翻攝自課程簡報)

說到戲劇,你想到什麼?

首先講師詢問大家,提到戲劇腦中會浮現什麼?為了得到大家直覺性的想法,還設了30秒的回答時間。同學們也迅速地將自己的答案,分享至留言框中,其中的回答包含:「扮演、遊戲、互動、傳遞情緒、自我展現……」,答案十分多元。由上述各式各樣的答案,可以看出戲劇的開放性以及戲劇會依每個人生命經驗產生不同的詮釋。但為了讓大家在接下來能夠有更多「對話」,而不只是各自闡述,韻文老師接著播放了一段獅子王的舞台劇片段,希望同學們隨手記錄下自己看到了什麼。

片段中的鏡頭除了呈現出舞台上演員的表演,也帶到觀眾的反應。透過鏡頭的轉換,我們也發現到整個表演的空間,不是只在既有印象中的舞台上,有些動物、人物的角色更穿梭於觀眾席中,慢慢往舞台的方向集中。精緻的道具服裝;背後的文化詮釋;舞台和運鏡;歌舞的表演;氣氛的營造……每個人注意到的面向都不太一樣。講師除了逐一整理大家的答覆,也邀請大家閉上眼睛,重新回想剛才影片中的情節和鏡頭。

戲劇的內容五花八門,每個人各有所好,但戲劇對於人的生活與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呢?韻文老師於是邀請聽眾以一張圖像、少許文字,來說明「戲劇與人的連結」。每個人必須在三分鐘的時間內,運用Padlet對話框完成這樣任務。

圖2 Padlet板上,大家貼上各自對「戲劇與人的連結」的圖文詮釋 (翻攝自課程padlet)

講師自己所分享的照片,是1940年代小朋友看偶戲目瞪口呆的反應。有聽眾也很有默契地貼了張小朋友操演布偶的照片,他認為戲偶能代替人說話,透過人與布偶之間的連結,也能是戲劇對話呈現的方式。另外有人分享的照片是一齣作品《明白歌》,這個戲劇是為沒有聲音的人發聲,所以戲劇在此就不只是反映現實,也可能是建構一個虛構中的現實,陳述我們所忽略的現實。也有人藉由團體圍坐互動的現場照片,提出戲劇不只出現在電影、電視中,也可能發生於各種生活場域中,講師表示這也是戲劇作為方法介入生活的寫照。

戲劇:我思我想的眾聲喧嘩

在大家分享完關於戲劇的認識和意義後,活動帶入下一個階段「戲劇:我思我想的眾聲喧嘩」。講師以日本節目《電視冠軍》做為引子,向同學說明活動進行的方式。在節目中各行各業的職人會接受各種挑戰,獲勝者最終會走向寶座,並用一句話總結那次挑戰的意義,是非常具有儀式性、劇場性的橋段。回應「以戲劇作為方法」的主軸,老師邀請參與者們以「戲劇……」作為開頭造一個句子。而這句話雖簡短,但卻可以為戲劇的本質做闡釋。

然而不同於前面的互動方式,參與者留下圖文,由講師透過整理、代言;這個階段講師則希望同學們打開麥克風,和其他參與者分享自己造的句子和觀點,且講話的語言、速度、音量都由參與者自己決定。「戲劇是無法複製」、「戲劇在虛實之間交錯」、「戲劇創造了人跟人的相遇」……同學們分享了不同的觀點。林場學校的主授老師陳懷萱也加入分享的行列,懷萱老師認為「戲劇是我們創造相遇的地方,讓我們在裡面能夠觀看彼此。」

不論是文字、圖像抑或聲音,承接著大家對於戲劇的詮釋,講師也和大家分享起自己對戲劇的理解。相較其他藝術表現形式,老師認為戲劇預設了觀眾,是一種社會性的活動、集體的藝術形式。戲劇的本質是群體分享故事,並透過戲劇的虛構,來探索人類重要的課題。當中運用演員的口語、肢體、形象,以及視覺、聽覺、動覺等非語言符號系統進行社會溝通,對文化提出解釋和思索。同時韻文老師也點出戲劇的豐富特質,包含了社會性、敘事性、虛構性、綜合性,對於戲劇教育學者而言,戲劇的重點更在於它作為一種「社交」。

為什麼要以戲劇作為方法?又要怎麼做?

關於戲劇作為方法,可以應用於田野、策展、學習。因為戲劇可以開啟對話、為事物代言,也可因應不同的媒介與觀點,開啟更多向度的連結和理解。因此當學生要進入南澳部落,戲劇的確有機會成為一個方法,因為戲劇的確創造人、時間、空間的連結,幫助我們有機會理解不同觀點和立場的人。

戲劇游移於虛實之間,經由戲劇引發的敘事想像,可能引發情感、身體感的投射經驗。當戲劇回到現實生活中,相關的沈浸式經驗,是能夠帶給我們影響的。「劇場是非常有力的,因為我們可以創造美學的空間,在那所有的事物都是放大而分裂的,我們既是演員、又是角色。」我們可以創造這即是賦權

戲劇背後需要大量人力成本的調度,若想要以戲劇介入社會,是不是太不實際?波蘭的「貧窮劇場」帶給老師很大的啟發,與其不斷追求好的技術設備,運用減法策略,將劇場藝術的核心回歸至演員的表演、觀眾的回饋反應。兒童戲劇認為戲劇的核心,在於參與者的共同想像這樣的觀點也頗具啟發。因此韻文老師認為戲劇需要被解構,並以人為本、以情維度,運用合適的元素重新結構,將可擴大表達、溝通與連結的可能性。以林場學校為例,同學們透過繪本、遊戲來學習田野方法,後續也計畫用故事媒介來共同發展出一齣戲。除此之外,還有更多隱微的劇場元素,如:焦點、象徵、對比、儀式、張力、隱喻,值得同學們在後續的運用中細細體會。

如何以物件開啟對話和互動

說明完戲劇之所以可以作為方法的可能性後,講師便邀請大家一起來實作,運用物件創造連結。聽眾需要找出一個有特殊意義的物件,講師將意義分類為可愛、無法丟棄、壞掉或是不太熟悉……,並請同學們若手邊的物件剛好符合其意義,便透過視訊鏡頭讓物件現身。公仔模型、布條、香氛燈具……看來大家都翻箱倒櫃,拿出了對自己別有意義的物件。有趣的是,有位聽眾可能礙於各種原因,不方便讓物件現身,便在留言板上寫下了「老公」。這個物件似乎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共鳴,此時留言板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老公是不太熟悉嗎?還是三心二意丟不掉?」比鏡頭前的物件現身更吸引人。雖然我們看到了物件,但在缺乏故事的說明下,很難透過外觀了解物件為什麼被賦予這樣的意義,且同樣的物件之於他人可能會產生不同的意義。

圖3 韻文老師將物件意義分成幾類,希望聽眾從手邊的物件中挑選一個符合其意義的,來和彼此分享(翻攝自課程簡報

帶著些許的想像和開放性,講師緊接著邀請參與者現身,說明自己挑選的物件為何,以及為什麼賦予物件這樣的意義。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三心二意丟不掉」這個類別,Tony在鏡頭前拿起一罐黃橙橙的醬菜,他說每個人的家中,都會有像醬菜的東西,擺放在那裡許久,但永遠不會拆封,甚至不知道裡面是什麼,但好像又沒有必要丟棄的東西。參與其中的懷萱老師認為,物件互動的環節,拉出了每個人記憶裡的小小片段,讓我們可以窺看他們跟生活世界互動的關係,與賦予物件意義的方式。

圖4 Tony拿起一罐「三心二意丟不掉」的醬菜(翻攝自課程簡報)

講師接著播放了一段影片《La Poubelle Plus belle》,希望帶領聽眾進一步去思考,物件如何能夠化身成為有生命的角色。影片中的日常生活的物件保有原本的功能,但因戲劇的創作、轉化,以及表演者、觀眾的想像,賦予了新的意義。講師引用了紀蔚然(2017: 22, 91)對於洪席耶觀點的詮釋,希望讓同學更清楚戲劇作為方法,在日常生活中的意義:「藝術可貴之處在於讓不可見的可見,讓聽不見的耳聞,甚或反轉人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比例或位階,使得主流論述聽起來像是千篇一律的廣告,使得雜音變成值得聆聽、開啟視野的話語。」

延續物件現身的活動,在第三階段,講師請同學們找到物件的眼睛,嘗試透過物件的眼睛去看世界,為物件加上動作及聲音,準備一段15秒的演出。然而以戲劇作為方法,跟一般展演性的演出是不一樣的,不一定需要經過反覆的演練,而更在意即興的動能、以及背後的意念。

圖5 明緯拿著自己選擇的物件-香氛燈,帶來了一段精彩的表演(翻攝自課程簡報)

在幾位自願演出的參與者中,陳明緯邊哼歌邊移動冒著香氛的精油燈,燈左右移動、反覆消失出現。原來他所詮釋的精油燈是一個路人角色,在路上偶然被砸東西,所以生氣冒煙、發紅。蕙玟則是拿著一隻橫放的鋼筆上下移動,筆蓋一會開啟、一會關上。原來演出的主題是find your love,以一隻1960年被設計出來的鋼筆,詮釋孤獨的存在,因為沒有愛很漆黑,所以像是在獨舞,但當我們找到愛的人時,就會用心愛的鋼筆寫封情書。

以戲劇作為田野方法,林場學校的各種可能

回顧當天的講座,原本不相識的人們,以物為媒介開展了對話。韻文老師提起以前的一位學生,在網路上募集二手相機。因為學生進入南王部落,想和族人建立關係,便以相機做為連結,將相機借給長者到村莊各個角落拍攝,下次聚會時再與他人分享。分享的時候,長輩們熱烈討論著自己和他人的作品。這位學生透過鼓勵長者拍攝、分享,和族人展開互動、建立關係、掌握在地知識。

不過講師也提醒,上述的經驗看似順利可行,但若以當天的課程講座為參照,就會發現「符號的拋跟接未必一致。有時候會漏接創作表演者的意圖,但有時反而能帶出創作者隱而未察的潛在意識。但只要能維持聽與說的雙向性,就可以在過程中擴大既有的視閾和想法。」不過韻文老師也提醒,既然戲劇可以作為溝通的方法,那麼不管哪一個故事、哪一種故事,都是人所選擇的產物。當我們不是敘事者,而是讀者、觀眾、進入田野的研究者時,應該要理解我們所採集到的敘事,也是報導人選擇下的產物。面對選擇性的敘事,研究者能怎麼做呢?

圖6 敘事是種選性的再現,韻文老師鼓勵同學們將戲劇作為方法,在田野過程中或許能帶出更多層次與面向的敘事內容(翻攝自課程簡報)

非虛構層次的敘事階段,人們比較會有所保留;但虛構層次的敘事,可能反而會流露反應出報導人沒預想到的內容。運用戲劇中的「換位思考」,將有助於我們察覺田野敘事中的更多細節。「在尊重他人界線、隱私的前提下,運用藝術調度現實中的可感配置(distribution of sensible),重新組合可見/不可見、聽見/不聞、可想/不可想、可說/不可說、有感/無感,藉以發現報導人的主體知識跟隱微的在地知識,更進一步去了解對方。」

敘事文本是開放的,意義則是出自於人與人的互動歷程,也因此是模糊的。可以運用戲劇的基本思維,和敘事的四個面向(聲音、觀點、時間、結構)去進一步探索田野中發現、蒐集到的故事。戲劇作為方法,讓我們得以在經驗/想像、差異/普同、同理/反思……之間創造彼此理解的意義。

就林場學校的規劃而言,若以戲劇作為方法,建議同學們先和田野報導人建立關係,再以戲劇為中介,於互動過程中探問報導人的生命經驗與在地知識。同學們也可以更近一步探索,疫情之下的部落知識,有哪些出乎意料的生產與轉變。經由知識的積累、擴延,深化彼此夥伴關係與連結,以達到重置、再現族人與土地的共同記憶,與確保文化多樣性的目標。

雖然受到疫情影響,田野只能改採線上進行,但講師分享,相較於公共空間中進行的田野調查,鏡頭下的私空間,搭配以戲劇作為方法,透過多元媒介誘發報導人對生活的覺察、對話、交流(如當天同學們以物件作為敘事觀點的演練),或許更有助於報導人去覺察自身的生命經驗與文化敘事。

講座最後,分享了一些以戲劇作為方法的線上學習案例,或許可以邀請族人透過攝影、文字、角色扮演、影片錄製、提供物件等方式,來呈現出疫情下的部落。在林場學校中,以戲劇作為方法,不只可以運用多元符號做連結、記錄,也可透過角色扮演,來創造並豐富原住民族人的敘事語彙;並在戲劇遊戲的互動過程中,達到文化傳承、文化創造、文化覺察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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