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工作坊(二)】累積田野經驗值,解鎖新技能

撰稿人:王友璿
審稿人:李橋河
攝影:蘇士鈞

結束上週紮實的田野技能線上課程,此次「田野裡的真實人生」及「田野倫理」的講者們首先於「空中」與學生們展開經驗談。講者們已經事先錄製分享內容,分別以podcast的形式與簡報錄製而成的影片呈現,學生們可於課前隨時至NTU Cool觀看、收聽。「田野裡的真實人生」邀請到於端傳媒擔任記者的李易安與國北教大文化創意產業經營學系的施承毅老師,兩人各自從記者與策展人的專業視角,分享如何搜集資料,又如何將田野資料轉化為報導與展覽。「田野倫理」課程則邀請洪伯邑老師兩位已畢業的地理系碩士生——練聿修與張宇忻分享如何進入與離開田野,又該如何與報導人們互動維持關係。

當收音設備、錄影機架設完備,易安與承毅老師走向麥克風,帶著一絲不確定的眼神坐在沙發上。此時,他們即將從幕後現身,在舒楣老師的主持下,與Google Meet中三十五位學生互動,暢談田野中的人生、人生中的田野。

開啟對話,進入不安的田野

兩位講者的不安都來自第一次進行線上分享,好在這樣的緊張氛圍,在舒楣老師的破冰下化解。易安曾經是舒楣老師城鄉所的學生,承毅老師則與舒楣老師曾是城鄉所的同學,因著這樣的共通點,面對眼前攝影機的僵直身體,逐漸放鬆熱絡。講者們甫克服了「線上分享」的不自在感,馬上接到舒楣老師詢問關於「田野中的不自在」,那種進到一個陌生地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不安處境,到底該怎麼克服?易安笑著說道,記者需要在一定時間內將有時效性的內容撰寫出來,「時間」是他們的壓力來源,因此必須逼著自己很快地對即將抵達的田野地有所了解。以2019年台灣與索羅門群島斷交的事件來說,面對此突發事件,他收集了過去對索羅門群島的研究、論文等,利用在飛機上的時間快速汲取資訊。另外,地圖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實用的工具,透過地圖,搜尋索羅門當地有名的媒體,直接到媒體辦公室尋找在地記者,以快速地了解當地情勢。地圖中關於特定地點的評論,也是很好協助踏入異文化的管道。透過仔細閱讀那些評論,意外透露出很多訊息,評論成為一個看到過去人留下訊息的媒介。

地圖對易安來說,不僅是工具、指引、也是思考的起始點。李易安謙虛地笑說自己比較習慣從地圖出發思考事情,較不擅長與人應對,從人思考。在索羅門跑新聞時,他事先在地圖上,透過店名判斷,將華人經營的商店標示出來,或是找出馬來西亞伐木商的大老闆都居住在哪些地方。於是他發現到這些分佈範圍都是有意義的。例如馬來西亞伐木商人老闆,居然都住在國會旁邊,距離當地最重要的權力中心如此靠近,甚至可以居高臨下看著國會。透過地圖與實地田野的觀察,他找出當地政治經濟發展與空間交織的關係。

承毅老師以自身豐富的策展經驗談道,田野就是認識人群,以及人跟環境的關係。他以替東部七個地方文化館策展的計畫為例,除了各自文化館對於所屬地的部落田調之外,身為策展人,更重要的田野還是在於這「七個場館」。當時,他一一拜訪這些場館,與主管機關、鄉公所、課長等溝通,了解各自文化館有多少能量可以做展。策展是一門與人溝通的學問,溝通並不是直到展覽開幕方開始,而是從籌備期間已經持續進行中。在繁複的溝通過程中,策展人便不斷踏出舒適圈,有時不免有著不自在的感受,但那份不安將隨著持續溝通、理解對方後轉化為構思展覽的能量。承毅老師以他替視障朋友策劃展覽為例說道,在策劃之初,他們拜訪了啟明學校,進入校園,意外發現視障學生們走路速度非常快。因為校園整齊一致的規劃,讓他們能快速適應環境,自由穿梭其中。另外,他們也發現到,過去視障朋友是沒有觀展經驗的,總是只能坐在冰冷的大廳等待家人。透過更了解視障朋友,讓施老師思考該以怎麼樣的展品呈現,才能讓他們能感受展覽?該規劃怎麼樣的空間,讓他們可以在裡面悠遊地走著、聽著,建立一個友善的互動空間。對他來說,這次的展覽經驗轉化了他對視障朋友的既定印象,也進一步發現到人感知世界有著那麼多元的形式。

將巧遇化為報導,將溝通轉為展覽

那麼,在進入田野後快速被龐雜的資訊包夾,兩位講者又是如何聚焦轉化為新聞與展覽的形式?易安分享了兩種方法,一是透過大量書寫詳盡的田野筆記重建場景。內容包含與人的對話、空間感受與空間細節,同時也透過照片與動態影像捕捉生活場景。第二是帶著問題意識進入田野。易安形容,問題意識就像一個會變動的篩網,可以將充滿雜質的訊息去蕪存菁。這樣的體悟是來自他以「搭便車」為田野方法的經歷。原先易安以為透過搭便車遇見的人事物都是隨機的,但卻發現,能駕駛車子的人通常具有一定的社經能力或移動能力,所謂的巧遇,都不是毫無條件的純粹事件,「隨機」也隱含著意義,而這個隱而不見的意義,通常就得透過「篩子」點石成金。易安分享了在索羅門時,巧遇一位正準備撤離索羅門的台灣外交官,這名外交官請他幫忙將一支手機帶回台灣修理,於是兩人回到台灣後,又見了一面。對一名記者來說,可說是獲得碰到第一線外交官、第一首消息的機會。這些突如其來的偶遇,能夠被組織為有個內在邏輯的報導,都是因為有著問題意識。

對承毅老師來說,必須清楚了解自己做田野的目的,不論是為了寫報導、完成計畫或只是一篇期末報告,田野工作的目的不同,會影響到資料搜集的策略與方法。對策展來說,最重要的目的是與觀眾溝通,因此在田野調查過程中,需要額外注意「觀眾」的問題,關於觀眾從哪裡來?有什麼辦法能夠吸引觀眾?若資料太多,則需要適時停下腳步,回到以辦展為目標思考,考量館方經費與觀眾觀看感受等多方條件,綜合篩選出最合適展出的展品。無論踏入田野工作的目的是什麼,做田野時必須留意資料搜集並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得同時關心對話對象,換言之,做田野並不能耽溺於個人,而必須與他人溝通,關乎到更大的群體。

田野倫理:從建立關係到平等互惠

結束上午精彩的業師分享後,下午的「田野倫理」鏡頭視角一切換,台大地理所畢業的聿修學長、宇忻學姊與伯邑老師圍坐在書桌前準備與螢幕中的學生們一邊幽默地分享田野經驗,一邊帶出做田野中的倫理課題。

與談之初,洪伯邑老師提到,在他的經驗中,男性研究者經常透過喝酒取得與對方的信任,藉此請教兩位分別以生理男與生理女的經驗分享田野與在地人搏感情的方法。聿修提到一次在台東成功漁港不小心與報導人暢快大喝而斷片的經驗。他提醒到,這樣的經驗其實非常危險,若在沒有研究夥伴(老師)的陪伴下,切記不能讓自己陷入這種情境。若害怕因拒絕而失去此為報導人,那麼可在認識之初便表明自己無法喝酒,當眾人酒酣耳熱之時,即便獨自清醒也不覺尷尬了。宇忻則說道,在田野中不一定得那麼「陽剛」靠飲酒建立關係,她作為一位漢人研究者進入原住民部落,有些原住民族因宗教不能飲酒。對她來說,反而必須先清楚部落中的秩序,關於信仰、派別之分等,確立不同報導人的立場,甚至畫出關係圖,藉以開啟合適的話題才是更重要的。不論是性別的不同,或是族群的差異,對田野工作者來說,都不能以一張白紙之姿進入田野,必須事先做足功課,時時刻刻保持敏感度。二手資料與觀察經驗之間,像是不同資料的分析與比對,並不是透過二手資料將田野地描繪出明確清晰的樣貌,而是將資料作為進入田野的話題,開啟與報導人的關係。

隨著田野進度的開展,報導人與田野工作者若即若離的關係總是讓人不知所措,會不會一不小心牽扯進利益關係中?若不是給予經濟上的協助,田野工作者又能以哪些方式回饋報導人?聿修提到,當他在越南進行茶葉研究時,便向茶廠表明自己「無法協助賣茶」,但有辦法透過自己書寫的力量,進行媒體投書,透過文字扭轉台灣人對於越南茶品質不佳的印象。宇忻則說,過去在屏東進行咖啡、紅藜研究,在進入田野初期,便強烈感受到報導人希望透過研究者得到技術與資源的幫助;此時必須清楚表明自己的身份,告訴對方自己專業並不是農產,但是能透過書寫研究傳達農民的聲音,如此一來便是一種對於報導人的回饋。最後,學長姐與老師們都建議同學,若將利益關係的想法,轉換為「互惠關係」,首先表明清楚身份,再試著從自己的專業思考如何給予田野報導人平等的回應,如此以實際面向思考,當面對利益問題時便能站穩自身的立場,清楚拿捏界線。

圖為後續小組討論時間。從左至右為:聿修學長、以箴助教與宇忻學姊。

在虛擬的田野中做田野

兩天的線上田野工作坊課程以按下一張螢幕截圖大合照作為收尾。即便老師與學生們無法共同現身,透過電腦科技的協助,四十幾格頭像整齊排列在影像中,彼此共同參與了課程、共同完成了這一次在疫情下田野工作坊。三年前,我曾是坐在台下的田野工作坊學生,兩年前幸運地擔任實體課程的助教,去年更是挑戰了第一次的線上課程助教。到了2021年,一個眾人已經習慣每天戴口罩、隨身攜帶酒精、排隊時相隔兩步距離的日常狀態,我成了游移在螢幕裡與外,時而投入課程、時而抽離上課狀態,描寫著田野工作坊課程線上化的紀錄者。從實體到虛擬,從學生到助教再到寫手,我無疑不是在進行一次次的田野工作。兩天的時間內我透過觀察、紀錄,進一步轉譯資料,描寫著這一幕幕開展的場景。「田野工作坊」作為我的「田野」,而這個「田野」不再是田地與他方,是一個新興的網路空間,一個開啟師生對話的媒介。當我自在地在當中進入又退出,不受空間桎梏與時間延遲影響,這個線上化的田野工作坊的「田野」到底是如何被打造而成的?下一篇文章中,我將帶領讀者一窺此次田野工作坊課程的後台,一探電腦螢幕背後,一門線上授課如何在現實中透過眾人眾物之力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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