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人:王友璿
審稿人:李橋河
攝影:蘇士鈞
不同於過去田野工作坊課程在實體教室進行,109-2的田野工作坊在你我的電腦螢幕中展開了。於新冠肺炎的影響下,此次田野工作坊由實體轉為線上授課,由創新設計學院陳懷萱老師、地理系洪伯邑老師、社工系陳怡伃老師,以及城鄉所黃舒楣老師在3/14與3/20兩天中,共同帶領學生從紀錄到提問與訪談,進行一系列田野技能的訓練。在過去,「做田野」強調研究者長時間沈浸於某地以了解當地人的生活世界,然而,在疫情的限制之下,使得每個人移動性銳減,當研究者無法再移動時,田野工作轉為透過科技媒介操作,不僅影響研究者對於田野地的想像,也擾動著田野方法的建立,更進一步促使研究者們思考,若「田野工作」線上化已成為趨勢,那麼「教授田野技能」的課程又該如何線上化?於是,此次線上授課將焦點放在師生間的線上交流。學生於課前事先觀看課程影片、閱讀參考資料、各自進行觀察實作,將作業完成後,於兩天授課期間與助教、老師進行線上討論。若田野工作是一門關乎與他人產生關係的學問,那麼這次的線上版田野工作坊對於老師與學生來說,不但是面對新媒介的挑戰,也是一次觀察社會關係如何在新的媒介下連結、交流的機會。
走進田野:感官與紀錄
開啟感官與紀錄是田野工作的第一步。學生於上課前,已經先完成「城市地景現象描述:疫情下的水源/龍泉市場」作業,作業中須包含現場照片、現象文字描述與觀察地點的地圖繪製,觀察焦點在於因疫情而變化中的街市中,人與人、人與環境的互動有何轉變。對許多第一次嘗試田野工作的同學來說,首先感到衝擊的是進入場域的突兀感:市場作為一個人來人往流動的空間,但觀察者卻作為一個靜止佇足的角色,若再將筆記本拿在手中,則更顯格格不入。對此種不自在的感受,懷萱老師與舒楣老師認為,正是這樣尷尬的感受使觀察者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並且鼓勵學生思考,在進入場域時可以選擇隱形或是被看見。若不想被看見,那麼可以隨著活動現場的韻律調整自身身體,不論是行動的節奏或是穿著打扮;但若被指認出格格不入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因為那正可開啟當地人對觀察者的好奇心,可能因此展開一場有趣的對話。
開啟田野後,紀錄的工作隨之而來。紀錄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是繪製地圖。地圖不僅是一種畫下場域空間配置的工具,也是一個激發問題的媒介。地圖繪製可以分為由研究者自行繪製或由當地人繪製兩種。前者可以促使觀察者描繪自己與現場空間的關係,即便不是百分之百精確,用意在於反映出觀察者對此空間的認識。另一種可由當地人參與繪製地圖的方法稱為「心像地圖」(mental map),此種地圖可以反映出精準地圖之外的其他社會意涵,例如兩緊鄰的地點,在當地人心中卻是遙不可及,如此差異便成了值得繼續深究的問題。田野工作的優勢就在於能看見這些差異,並將矛盾轉化爲有趣的提問。
為呼應作業中要求觀察「疫情下」的市場,許多同學都將焦點放在「有無戴口罩」此事,不僅擔心室內場所配戴口罩的比例不高,也擔心貼滿牆上的文宣是否淪為裝飾。然而,運用田野工作,研究者能回答的便不只是有多少比例的人攜帶口罩這類數據的問題,而是進一步發現市場攤如何做出戴/不戴的選擇?例如攤商在處理肉品時,為確保衛生會將口罩戴起,但若與顧客談話時,為表達親切則會將口罩微微拉下。又或是龍泉市場炙熱的環境,使得商家將口罩卸下喘口氣。不同研究方法有不同的問題關切與回答方式,而透過「蹲點」,可以長時間觀察同一批對象,不同時間點的行為模式,了解當地人的日常生活節奏與秩序,在了解他們後,便可以找出當中特別有趣的現象,發覺值得進一步探索的問題。
如何提問:問一個好問題是一個問題
若觀察的目的是為了讓田野工作得以繼續聚焦,發覺平凡現象中有趣的事情來進行提問,那麼又該如何將手邊凌亂蒐集而來的資料,濃縮出一個好的問題?伯邑老師以「問一個好問題是一個問題」出發,帶領學生歷經如何提問的過程。首先,提問並不是一條從材料通往問題的直線,兩者之間應該是一個動態的過程,研究者需要不斷在材料與形塑問題之間來回。若問一個好問題很困難,那麼可以試著從什麼是不好的問題,做點反向思考——例如,過於巨大的提問,像是權利是什麼?時間是什麼?可能面臨難以操作或耗費過多時間的困境。伯邑老師強調,好的研究就是做得出來的研究,做得出來的研究才是好的研究,先練習將廣泛的問題轉變為大小適中的問題,使得研究可行(workable)才是最重要的。
接著,伯邑老師介紹兩種協助提問的妙招,分別為界定問題範圍的「提問撞球法」以及將問題理出層次的「三格填空句型」。首先,「提問撞球法」的目的在於「創造出問題的範圍」。伯邑老師以「大學生學力低落」為例,面對此議題,學生心中會浮出一個「真的嗎?」的疑惑,此疑惑便是「撞擊用的問題」,將議題與問題兩者撞擊在一起(結合在一起)成為「大學生真的有學力低落的問題嗎?」。除了問真假的可信度問題之外,也可以「什麼」、「何時」、「在哪裡」、「是誰」、「如何變成」等創造一個可操作的問題範圍。進一步地,當研究者提出如「學力低落的原因是什麼?」後,心中可能預設某些答案,為了確認這些答案,又必須提出在實際田野中可操作性的問題,如透過訪問老師與學生訊問「上課時數」指的是什麼?或是詢問教育部官員為何決定減少時數?透過聚焦問題的範圍,以及問題與答案的範圍,研究者得以清楚知道該找尋哪些資料、該訪談哪些對象。提出一個可操作的問題後,必須深化問題的層次。伯邑老師提供學生一個句型模板:「我正在嘗試研究____(議題),因為我想找出___(4W1H的問題),為了幫助讀者了解____(更大尺度的現象)。」透過研究者自身的田野研究作為窗口,以小觀大,了解一個更大尺度的社會關懷,並點出自己的研究更重要的貢獻。
訪談技巧:一來一往,認識彼此
訪談為田野工作中另一項重要技能,怡伃老師與懷萱老師在這節課程開始之初,開宗明義地提醒同學訪談不只是為了獲得問題的答案而已,更是一種與人互動的技巧。從設計大綱到實際訪談,都必須從受訪者的角度思考,透過從受訪者的生活情境,以對方熟悉的語彙展開對話。訪談時也切記以具體的問題來取代抽象困難的問題,並且在問題安排上循序漸進,才容易使受訪者侃侃而談。以開展話題為例,若直接詢問「疫情影響下,對於線上授課的看法」可能過於抽象,於是有同學靈機一動,便想到以此門田野工作坊轉為線上授課開始問起,利用雙方都正在上這門課的經驗,提供了一個彼此共享的話題,讓對話得以持續下去。怡伃老師提到,之前負責授課訪談技能的人類系呂欣怡老師曾形容,訪談就像打乒乓球,訪綱就像一個框架範圍,具有核心的問題意識,訪談者與受訪者像是一來一往,由一方拋出問題後再於回應中找出問題,再拋出問題,如此將對話延續下去。
此次的訪談實作練習,須由同學透過網路互相訪談。線上訪談可以超越空間的限制帶來方便性,但也有許多值得注意的地方。首先,在實體訪談中,訪談者可以看見受訪者的身體語言、表情變化等,儘管只是簡單的停頓或低頭,可能都是重要的訊息。例如受訪者聽到問題當下卻遲疑了很久,這樣的肢體語言可能提醒著訪談者訪綱過於艱澀,用字遣詞已經超過對方能理解的範圍,有助於研究者進行訪綱修正。然而,透過線上訪談,這些身體語言在螢幕之後都變得遙不可及、難以捉摸,甚至產生畫面與聲音延遲的問題,造成訪談間的資訊難以傳遞。此外,兩位老師分享自己的訪談經驗,表示在正式訪談之後的非正式對話可能獲得更多重要的資訊,那些續攤、一起喝酒宵夜等場合,在受訪者放鬆心情的情境下,往往意外獲得重要的材料。但線上訪談無法延續正式訪談營造「續攤」的情境,通常在一定時間限制內,雙方即關掉攝影機與螢幕停止對話。
此訪談課程分為兩天進行,第一天的課程目標在於帶領學生修正訪綱,第二天則同學訪談後,互相交換彼此寫的訪談筆記,檢視自己訪談時的反應(不論作為訪談者或受訪者),以及互相查看雙方是如何詮釋彼此的談話內容。有時,受訪者會感到詫異,為何自己口中說出的字詞被如此詮釋?這時,兩位共授老師提醒學生,文字紀錄無法包含所有現實情境,勢必經過研究者的篩選,因此研究者必須留意自己是如何轉譯和呈現對方的意思,詮釋的方式是否會對受訪者造成不舒服的感受?在擷取受訪者對話之時,應當提供足夠的脈絡,以作為詮釋的依據。此外,當重新檢視自己作為訪談者時,可能意外發現許多尷尬、卡住的片段,但懷萱老師鼓勵學生,將這些不順利看作是重新認識自己的過程,特別在日常生活中很難有與陌生人對話的機會,透過這次互訪實作,在過程中發現彼此的共同點或差異之處,除了可以了解對方,也是更進一步了解自己的方式。
暫停,自動播放「田野工作坊」
不論對授課者或同學們來說,第一天的線上田野工作坊都是一次嶄新的體驗。老師與助教在開啟Google Meet的一瞬間,不禁納悶「我的眼睛該看哪?」;同學們進入Google Meet時也一時慌張,「我什麼時候該開啟麥克風發言?」即便上課感受不同,在課程設計上,老師們延續過往累積的授課經驗,確保同學們有著與實體上課相當的學習成效。隨著線上授課成為趨勢,這些既興奮又疑惑的體驗可能逐漸稀鬆平常,眼前的電腦與軟硬體,還可能成為怎麼樣的教學資源?現在,想像眼前有個時間軸,稍微暫停一下,下篇文章將拉入一週後進入的第二天線上田野工作坊課程,看看授課老師們與受邀來賓如何直播一場「田野研討會」。